道不远人

　　古老乡村，有说不尽的迷人故事。迷就迷在那些挽住青山，缠绕沟涧的条条乡路，缠来被沟挡住，挽去被山遮着，却也挡不住遮不断，延伸着，不知要通往何处，何处才是尽头。
　　没有尽头才是谜。山村孩童最想也最怕解开这道谜。谜若解开了，还有什么新鲜感和可期盼的？
　　小屋场清扫得很干净，也许是为了这份期盼。忽一日，小伙伴盼望的声音出现了，那是拨浪鼓的声音，哔哔，剥剥，从山路响来，响到跟前。顷刻间，小屋场围满了人，一多半是小伙伴，也有妇女、老人。被围上的是摇拨浪鼓的小贷郎和他的小贷担。贷担虽小，却分了几层，每打开一层都会让小伙伴着迷。买不买是大人的事，小伙伴图的是看热闹，在这偏远的村落，捉到一只金银蜂用白线拴住腿再放飞，嗡嗡地转个不停，都足以让小伙伴乐个不停，何况迎来了他乡客人！最受小伙伴欢迎的还是卖棉花糖的老汉，棉花糖既可拿钱买，也可用物换。山里孩子缺钱，就谋来换糖的物。谋得最多的是蜈蚣，孩子们扒开阴沟的土层，运气好能谋到二、三条，用竹鞭张开着晾干，一条蜈蚣能换一小块糖。不知是卖糖老汉故意逗趣还是真的悭吝，敲糖的小锤举得高落下轻，小伙伴随着小锤心里发紧，嘴唇也在哆嗦，粘乎乎的糖放到手掌，口水已经流下来了。
　　站在家门口望天，天像一只倒扣的锅。在小屋场长大的小伙伴，不知天边有多远。又一日，飘忽的乡路飘来一位小铜匠，衣着异样，口音也不同，问客从何处来，小铜匠踮起脚跟指了指。“天边？”小伙伴是真想知道天边的事啊。闲静多日的村落炸开了，小屋场再次闹腾。
　　听惯了方言土语，外地口音软软的特别好听。好听要多听，多听能长见识。长了见识说你百能，受夸。乖巧的匠人知道怎样讨好乡亲，拣些时下的名人，问知不知道，不知道就不讲了，说知道，马上听到“嗨”的一声：“我跟他同乡哩！”说书一般把同乡的名人神吹一遍。一上午说书的和听书的都没有闲着，想做的不想做的生意都做了，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古代鄂南相对封闭。封闭不全是坏事，也激发向往，激活流通。货郎、铜匠、银匠、铁匠、泥瓦工匠、裁缝等等，就是流通大军。他们为村民带去了生活的必需，更带去生活乐趣。没有他们，古老村落是那么静寂，连狗都懒得叫上几声。尽说鄂南山路难走，但道不远人，道不拦人，条条让小伙伴着迷的山道，拉近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使鄂南很早步入信息年代。
　　有一年，我一连跑了十几个村落，发现家家门口有个小屋场，屋场边有座瓜藤搭起的凉棚，凉棚下放着几把竹椅。村里老人说，多少年竹椅就这么摆着。我想，这是一种等待吧，小屋场的等待，小屋场对道不远人的等待。(贾再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