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叶落报秋声

　■陈鸿章

昨夜微雨，我独坐窗前。雨丝斜织，将暑气洗去了三分。忽闻窗外簌簌有声，疑是雨打残叶，推窗一望，却见几片梧桐叶在风中翻飞，时而拍打窗棂，时而跌落阶前。那声音极轻，却又极分明，仿佛在向人间传递什么消息。

我向来不喜梧桐，嫌它叶子太大，落时又太响。然而今夜，这簌簌之声却格外动听。雨已停了，月光从云隙间漏下，照在阶前的落叶上。叶子尚未全枯，边缘却已蜷曲，显出几分憔悴相。我俯身拾起一片，叶脉间尚存着几分绿意，但叶尖已染上秋色，黄绿相间，倒也别致。

记得上小学时，祖母常说：“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那时不解其意，只觉得叶子落了，扫起来便是。如今想来，这梧桐叶竟是秋的使者，专来报信的。它不似枫叶那般红得耀眼，也不像银杏那样黄得灿烂，只是默默地由绿转黄，然后悄然坠落，在夜深人静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房后蝉鸣已不如前日响亮，偶尔几声，也显得有气无力。它们大约知道自己的时辰将尽，故而鸣声中也带着几分凄怆。蜻蜓却多了起来，在低空盘旋，翅膀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忽东忽西，仿佛在丈量这夏末的天空。这些小生灵对季节的变换，竟比人还要敏感。

最妙的是夜间的风。白日里仍觉闷热，一到夜深，便有凉风自西北而来，穿过树梢，摇动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这响声与夏夜虫鸣大不相同，清冷中带着几分萧索，分明是秋的脚步声。我常在此时醒来，听那风声叶响，竟再难入睡。

前日隔壁叔婆来坐，说起她家禾场边的那棵枣树。“怪事，”她说，“往年枣子要到八月半才红，今年七月里就红了一半。”我听了只笑笑，心想这梧桐叶落得早，枣子红得早，大约都是秋来得急的缘故。叔婆又说她腿上的老伤近日隐隐作痛，怕是天气要变。老人家的身子骨，竟比天气预报还要灵验。

今晨起来，阶前果然又多了几片落叶。蚂蚁们在其上匆匆爬行，搬运粮食。我蹲下细看，发现叶面上布满了细小的孔洞，想是虫豸所噬。这些虫子倒也聪明，知道叶子将枯，便抢先吃个干净。自然界中，竟无一样东西是白白浪费的。

黄昏时分，西天的云彩格外绚烂。夏日的晚霞浓烈如火，而此时的云彩却清淡了许多，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几只归鸟匆匆掠过天空，投向远处的树林。它们的叫声也比夏日里急促了些，仿佛知道昼短夜长，要赶在天黑前回巢。

回家途中，借着月光走在水泥路上。梧桐树的影子投在墙上，随风摇曳，宛如一幅水墨画。我坐在廊下，听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那声音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季节更替的故事。

夏日的绚烂固然令人留恋，但秋日的清朗亦自有其佳处。只是这夏秋之交，万物都在悄然蜕变，倒叫人平添几分惆怅。残叶报秋，原是自然常理，但每每听之，总不免心生感慨。

一片落叶轻轻敲打我的窗棂，随后飘然坠落。我忽然明白，这夜来落叶之声，不正是光阴流逝的脚步声吗？它轻轻悄悄地来，又轻轻悄悄地去，不为谁停留，也不为谁加快。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静听这秋声，在季节的轮回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安宁。

夏去秋来，不过是光阴流转中的一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