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愁

　　（一）

　　我把乡愁这样东西拎起来，付诸于笔端，就像竹篮打水一样枉然，茫然。

　　有乡愁吗？

　　有，也没有。

　　乡愁在吗？

　　在，也不在。

　　寻找乡愁，当然还得去乡间。比起乡间的质朴，城市是高贵的；比起乡间的原始，城市是现代的；比起乡间的平和，城市是纷争的；比起乡间的纯净，城市是恶浊的。

　　我在黑夜倾听，总有乡音袅袅；窗前月光如水，往事浮沉如烟。

　　那一天我还就真去了乡下，不为别的，就为寻找那种乡愁，梦里的乡愁……

　　（二）

　　找啊，寻啊。

　　我在儿时捉鱼摸虾的小河边驻足，在砍柴挖蔸的山坡上凝思，在割谷插秧的田埂望忆。当然，我还谒见了已故的父老先辈，山上林立的坟堆和墓碑。他们在里面，我在外面。

　　乡音未改鬓毛衰，谁识客从何处来。

　　对这个村庄的一切，曾经发生过的，留下来的，我仔细阅读、辨认，除了一些往事在记忆深处闪烁和依稀，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模样！

　　村上熟悉的面孔几乎没有了，老一代的人大多归于山阿黄土，曾经冒着炊烟的老屋，代之以森严壁垒、挺胸爆肚的楼房；那时青光溜溜、古趣盎然的石拱桥，代之以了无生气的钢筋混凝土；那时泛着稻香的田畴，代之以水泥场、停车库……

　　那一条静静流淌，泛起晶莹浪花的小河，再也见不到鱼儿蟹儿的影子了，河里都是包罗万象的垃圾，塑料、玻璃、水泥渣唱主角，老鼠跳舞，蝇蚊唱歌，让死寂的河流还有点活物。

　　我原来赤手都可在门前港里摸到一条一条鱼的，那水都可捧着大口大口喝的，现在发着化学的气息，水流的响声也变了，似无声的叹息和呜咽，有的水只配做画的颜料；蛙声没有了，曾经田里的蛙鼓，是春夏夜里永不落幕的歌唱；萤火没有了，那时的萤火虫通人性，你可用一支儿歌把它们从田野唤到掌心里来；燕子飞走了，乌鸦消失了，八哥绝迹了，所有的生灵都作鸟兽散，那些与我们一起来到这个星球上的生命，都绝尘而去！

　　地上生命的减少，以每小时的速度计，再仰望天上吧，我看不见了明朗的星空，我看不见了那些象银子一样发光的白云，我分明记得儿时的夜空，牛郎织女隔河相望，银河闪着白花花的光芒。蓝天白云，清风明月，都成奢侈品了，都只能从电脑中看到了。

　　山上的赶尽杀绝，河里的电死捞光，以后这喝的吃的，都靠快速繁殖，靠克隆和打印了。几十年，就见到如此剧烈的改变，人类的未来怎么办？我们的儿孙怎么办？

　　（三）

　　往事如烟，回不到从前。

　　乡间踌蹰，除了回忆，一无所有。

　　我上的小学早就听不见书声，教室现在关着鸡和牛；读的中学被拆迁开发做了商品房；读的高中现在是一家私人幼儿园；读的大学挂了别的牌子，还有，故乡也已撤并，没有了名字……我就象当年从故乡飘散的一缕炊烟，再也找不到停泊和依附之地……

　　构成原素都变质溃散，乡愁自然就失去了生长的基因。

　　乡间难找乡愁，回到城市吧。可是现在，怎么充满恐惧和无奈？住进水泥森林里，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太阳月亮，没有一小片属于自己的天空，饮食起居都按电脑程序，象个刹不住车的飞行器。

　　我吃白菜，吃不出白菜的味道；我喝水，喝出硫磺的苦涩；我吃米饭，嚼的是转基因。我喝的水不是水，我吃的肉不是肉，我呼吸的空气不是空气，我看见的天不是天，我住的房不是房，是放射科。曾经香喷喷的苕粉条，现在象嚼塑料……饲料，激素，色剂；雾尘，喧嚣，贪婪，城市没有温柔，只有膨胀，异化和罪恶。

　　与岁月一起伤逝的，还有我的炽烈、我的情感。曾经，一茎草叶，一绺阳光都能点燃的心，如今淡泊如水，波澜不兴。一个人的变老，象温水煮青蛙，惰怠和麻木，已让我的初心斑驳陆离。

　　我查了词典，何为乡愁？曰：思念家乡的忧愁心情。

　　原来，有一个地方，只适合在梦里留存，那就是故乡；有一种情感，只在心里生长，那就是乡愁…… （刘文景 （市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