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香过节

　　泱泱华夏几千年农耕文明，孕育出诸多东方乡村文明瑰宝，譬如传统节日，其丰富的形式、庄严的仪式、充满期待的欣喜，以及饱含其中的亲情，绵延着人类血脉里最纯净的精神。鄂南乡村里过节玩龙灯、舞狮子、划龙船、踩高跷、敲锣打鼓唱大戏、上祖祠跪祖谢恩、翻山越岭拜年祝福、穿上新衣服相亲会亲，等等，真是把日子过得纯纯粹粹了无忧愁。

　　今天平常家庭的人们每天像过节，其形式更是五花八门，怎么舒心怎么过，末了还要在手机上晒幸福的千姿百态与细微末节，引得友们不断刷屏。

　　若问在物质贫乏的年代，最幸福的事是什么？我以为莫过于闻香。即使现在这么物质过盛了，生活丰富多彩化，我也仍喜节日里那缕缕不同的清香，多么沁人肺腑！清明节漫山遍野的清草，散发出久违的复苏之气。端午节那艾蒿的味道，驱虫逐蚊，可以感受到父辈抚摸的温暖。应该说，鼻子得到的享受比嘴巴风雅得多，而且清廉无比。世界是如此美妙，我只闻一闻，并不占为己有，让清风扬去千百里，普惠众生！

　　至深的感觉还是在乡下，那悠远绵长的岁月里至今幸存的光影，在我灵魂深处不断闪现。闻香的感觉如村里有人娶了水灵灵的新娘，男人们隔远望，生怕被发现了,装作王顾左右，用斜光、余光去窥。

　　年少时看无所看，听无所听，吃无所吃，鼻子倒是犹为敏捷。对待美味佳肴，我不知为何那么敏感，做贼一样生怕人家知道了。母亲却是那种特别善良好客的，厨房门从来是不关的，任由山风飘散锅灶里散发出来的香。这样做的结果，可想而知，食物也如香味一样流进了邻里。

　　其实，其时的所谓佳肴美味，只不过是普通煎面食、发粑、炒豆、杀猪的肚杂汤之类。在以红薯为主粮的乡村，那却是一种地主富农才有的生活，是很值得人期盼的。每年的端午节、中秋节或年底，一家人才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有客来才能吃上猪肉。我至今不明白包子为何那么香，当蒸笼里热腾腾冒气后，勾魂般的香味就直入鼻孔，浓浓的鼻涕是挡不住它钻入心扉的。香撩心魄，眼睛忍不住从蒸笼扫到大人脸上，又定格到蒸笼，喉咙也蠕动着吞咽涎水。开笼的包子与糍粑，又香又软，有筋有味有嚼头，吃上一口就收不住第二口第三口，顾不得嘴巴舌头被烫，食管灼热。似乎多吃一口就少了一份香味从门窗飘出，吃着吃着，心有余悸，多么怕香味张扬了出去，引来更多馋鬼。

　　正像猪八戒般大块朵颐呢，顷刻间围上来长长矮矮破衣滥衫的几个小孩，脸皮厚得愣是拿眼睛也剜不走。不用说又倒霉啦，母亲救世主般见人就分，那难得的食物很快就烟消云散，被闻香而来的人吸走了。

　　那个心里酸溜溜的味道呀，哪有半点美食兴奋！

　　想来，尝鲜般吃点好的，以示也在过节，孩子们借机高兴高兴，那点自私的心机，也是可以被长辈忽略的吧？不过，往转里想，又不是你劳动所得，干嘛以你意志为转移呢！所以，决没有香气久绕自家屋梁而不出的事！

　　那时光，谁家不是丢落锄头是犁耙？谁家不是常年累月红薯来南瓜去？长年劳作的父辈，似乎一年到头都对食物很麻木，基本上忽略其粗细与饥饱。天天在泥土大粪味里勤谨作息，心中只有沉甸甸责任的长辈们，看到亲手种下的庄稼长势好才会露出难得的笑容，看到孩子勤快或会读书才会感觉脸上有光，他们一生都在辜负自己，辜负各种香味，却不断地给人香暖。

　　满山遍野的艾叶松叶散发着幽香，万紫千红的桃李芬芳，我没有看到大人们停下沉实的脚步。生活在植物与花园中，清静在世外桃园里，那一张张被阳光晒成土色的脸，却是从来未凑近过她们。

　　悠悠，岁月早翻老了。每到佳节倍思亲，我且沉醉在父辈灵魂里散发的清香里吧！（孔帆升 （通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