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生于晚清1908年。对于奶奶中年之前的姣容美貌,因我还未出生而难以知晓,只有奶奶那张侵蚀了岁月风霜的沧桑脸庞和一双深邃混浊的大眼睛,以及奶奶颤颤巍巍的走路模样,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听父辈讲,奶奶很小就到黄家当了童养媳。我不晓得奶奶经历过什么样的命运抗争与现代人无法想像的苦痛折磨,是不是整天关在家里学着纺线织布、纳鞋做衣之类的妇人活计,再不就是帮忙干些喂猪洗碗、洗衣做饭之类的家务琐细。打我记事以后,无意间看到奶奶解开缠足布,长成锥形一样的畸形双脚,除了大脚趾正常以外,其余四个脚趾都卷藏到了脚心。怎么也感受不到古人关于 “三寸金莲”飘逸风情的描写美好,倒是特别担心奶奶晃晃悠悠走路跌倒摔伤。莫名就厌恶起旧社会的封建礼教来,憎恨他们压抑了一代代少女的活泼天真与绚丽梦想。
慈心善目的奶奶,不仅养活了父亲、叔父俩亲兄弟,而且还拉扯大了伯父(捡拾弃婴),待伯父、父亲成家分家后,一直跟随叔父生活。但每当大人们出门干活时,我们大大小小一堆孩子便都丢给奶奶照看,她背上驮一个,一手牵一个,屁股后面跟几个,走到哪便带到哪,不让我们离开她的视线。我们哭闹捣蛋时,她就给我们讲述那些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和鬼怪神话,连哄带骗加恫吓。虽然有些现在想起来荒诞不经,但却激起了童心好奇,成了我们最早期的启蒙教育,潜移默化着伦理灌输与文化传承。我们百听不厌的还是奶奶年轻时如何躲避日本鬼子,从山洞里摸回村庄为她的孩子找寻食物,不料被鬼子发现摔伤又巧妙周旋逃回大山的传奇故事。
我小学五年级以后寄宿学校,每隔一段时间才能回家取粮带菜。奶奶跟变戏法似的,不是从这个瓦罐里掏出一两个鸡蛋,就是从那个枕头包里摸出五角块把皱皱巴巴的钞票悄悄塞给我,真不知奶奶是如何背着叔婶他们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我多次信誓旦旦地向奶奶保证,等我将来出息了,一定要让奶奶过上城里人的生活,看上大彩电、用上自来水、享享清闲福。
九十年代中期,我军校毕业终于领上了工资,可奶奶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待我来年从新疆探亲回家时却找不到奶奶的踪影,再也听不到奶奶的唠叨,享受不到奶奶的痛爱了,只能站在奶奶坟前任凭眼泪静淌。听家人讲,奶奶病逝前,还反复叮嘱他们不让告诉我,说是部队纪律不同地方,领兵训练、戍守边疆不容易,怕我分心走神影响工作。
奶奶大半辈子都生活在一个自然灾祸频发、生产生活落后的年代,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山村乡野,没享受过半点现代生活的甜滋味。自幼历经封建礼教束缚、兵荒马乱考验,后又遭受青年时姑姑夭折、中年时爷爷弃婚出走、老年时父亲早逝的重大打击,可以说命运多舛;但奶奶始终坚守黄家不离不弃,认命不服输,用勤劳撑起希望,用坚强维系着家庭的完整,笑脸善对左邻右舍,满足于土布麻衣、红薯杂粮的简单生活,从没有在我们面前抱怨过命运的不公,社会的苛求刻薄。反倒是我们稍大点以后,经常教育我们莫逞强好胜伤他人丢善性,要懂得弯腰认命顺天意,要学会行善乐施过日子。
愿奶奶了却尘世恩怨,告别伤病苦痛,安享天堂美好。(黄军 (市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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