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小麦仅次于稻谷和红薯,因为产量低,所以更为珍稀可贵。
那些年,能吃上白面的人家不多,不是父母聪明能干会做农活,便是有吃皇粮的家人。老家不兴包粽子,在端午,上好的人家就是蒸一笼白面包子外加几个咸鸡蛋。那一笼包子往往能从初五吃到月尾。这对孩子们来说,无异于过年,甚至比过年带来的喜悦更长久。
因而,大家都眼巴巴地盼端午。
堂兄瑞哥家没有吃皇粮的人,也没有会伺弄土地的父母。他的母亲在他几岁时就去世了,父亲是个书呆子,50多岁了还不会做农活,整天一手拿古书,一手捻着山羊胡摇头晃脑地读,却没收到一个学生。瑞哥小时候发高烧没及时治疗,导致听力失聪,30多岁才讨上个跛脚的婆娘,背了不少债。妻子无法做农活,倒是生了一对虎头虎脑的儿子。贫寒的家一下子增加了3口人,日子过得更加紧巴。
瑞哥最怕过端午。
每年端午,儿子总是望着人家小孩手里的白面包子流口水,将自家那像荞麦馍一样黑黢黢硬邦邦的馒头捏来捏去,不肯往嘴里送。
瑞嫂脚跛不能下地干活,心里却亮堂,知道小麦是缺少肥料才收成不好。这年秋,红薯一收起来,她咬牙将卖鸡蛋攒了好久的钱买来一包化肥,就吩咐瑞哥在屋前那块菜地种上小麦,看着瑞哥一排排打地沟、下麦种,将和着粪水的化肥往地沟里洒。
麦子发芽了,探出了地面,出的苗绿油油的,喜煞人。瑞嫂把干竹丫一捆捆往地边拖,将篱笆扎得严严实实,不让馋嘴的鸡鸭沾边。偶有贼精的公鸡跳上篱笆,还没翻越,瑞嫂一瘸一拐跑出来,嘴里大声吆喝着,拿着扫帚挥舞,公鸡扑扇着翅膀四处逃窜。
瑞嫂搬来板凳坐在门口,守着那块麦地,常常自言自语:现在返青,过些时你就拔节,等孕穗了,我就扎几个草人,放到地中央,那些贪食的鸟雀就不敢来偷吃啦,有我在,你们安心长,不会让你们少一根汗毛。
麦穗弯腰了,瑞嫂笑了。她像个打了胜仗的大将军,大声对瑞哥说:你去割麦子,我来捡掉在地上的麦穗。
又一个端午来临,瑞嫂把又大又白的圆馒头,用竹筷点上红印,挨家挨户去送:这些年,我家孩子没少吃你们的白面包子,我寒酸没做馅,送几个馍你们尝尝。
瑞哥的孩子举着白泡泡的圆馒头,满村子跑,却不舍得吃。瑞嫂说:吃吧,吃吧,使劲吃,以后年年都会有。两个孩子,一个吃五个碗口大的馍,一个吃七个,每人喝两碗苕丝汤,还没过晌午,就抱着肚子叫胀得痛,躺在天井的青石板上滚来滚去。
瑞嫂在一旁,看着,笑着。最后,却掉了泪。(成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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