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雾

孔帆升

初伏的九宫山上，午后凉风习习，行人寥寥。忽晴忽雨，忽明忽暗的天，更适合休闲散步，棋牌娱乐。我在云中湖龙珠山庄凭窗临风，享受大自然恰到好处的温度。

湖面细碎的波纹，密密匝匝，湖边碧绿的山野宁静不燥，从对面笔架山上传来一两声鸟鸣，是神曲的启谱，大宴的铺垫，激活乐蕾，洞开心扉。正悠然自得，想低和山林神曲，抬头张口时，望见对面山岔口有雾浮入，嘴巴就脱离喉头偏向鼻翼，只有吸氧的执念。

从“左青龙”（左面一山）处潜入的雾像天外来客，不知眷顾谁家，将向何往。它是从哪个方向，哪个山头涌过来，要结伴赶着追着，向左还是向右，聚还是散，浮起还是沉下，谁也无法预测。它只听从风的指令，来决定自己亲近笔架山的龙斗崖，还是虎伏天门，是要铺天盖地从泉岩喷雪处一跃，化作千丈雪瀑，令我惊心动魄两腿打颤？还是迷恋红尘遁入金鸡谷、仙人潭的玉溪，一路欢歌到长江，激发我健康的潜能？还是凌空腾飞羽化做一片棉白的云，抑或大江东去浩浩荡荡翻腾成无垠的海洋，斩断我人间一切杂念？它在我庸常的生活与机缘中是重一点，轻一点，淡一点，浓一点，都取决于它的兴之所至。

这样冥想的时候，有一些雾在对面牵头走了，毫无牵挂地走着走着就把大部分的雾抛到后面，自己越过两个山包，在风车之下一晃就消失了。后面更大的雾抱成了团，越来越密地向云中湖扑来，遮天蔽日，黑云压城，感觉天就要黑下来了，雨就要洒上身。风速风向时刻在变化，促使雾处于永恒的动态中。不断地飞，不断地流，不断地走，不断地散。一会儿，白色的信号塔、巨大的风电叶子，都从雾中拼搏出来，魏魏于山巅。回头再看涌入雾的山口，四周彻底亮了，露出了蓝天白云，这时，林中有了更多清亮的鸟鸣，几声青蛙与蝉的弹奏，更加重了湖畔的静谥。

傍晚时分阳光照射出来。酒店端庄林立，群山层次分明，阳光一点一点地打开，从山身上的某部位向两边扩散，慢慢解放了所有的山林树木，解放了酒庄旁河林中的客栈，又解放了游人的心情。湖有倒影，太阳在那倒没有那么慷慨地亮明身份。

信步无量寿禅寺的路径，见山下雾收拢成长达几十公里的白带，缠在连绵的山岭之间。一会又散开了，蓬松起来，蒸腾成云海，只露出一点点山尖，如岛屿般。一会退潮了，雾又收拢如白练缠于山腰。山神真狠，织的布不穿，不卖，只是披挂在高高的山上。最牛的时候，要百鸟朝凤，花仙子云集，它才肯动手织。使性子呗，情有可原。我日常见的它，那纯粹是纺织农，在雨后借了风就绘画，烟雨迷茫，云遮雾绕，硬是要生动富甲的山水。

山里雾注定是令人嫉妒的。我真是太羡慕它到哪都有依靠，行云流水般想去哪去哪，哪都受到欢迎！树冠、林地、洞穴、深谷、山尖尖，缠一下溜走，又缠一下，留下，或是扯下个帘幕睡大觉。它也会捉迷藏般躲进洞穴，在洞里打个转出来，一番吞云吐雾犹如蓬莱仙境，胜却洞天福地。

当夜，雷电就在房顶和床底下振动，有如注的大雨丰韵湖山。晨起时，太阳在山峦上露出了红脸，如半个红灯笼挂在树枝上，周围稍有铅灰色的雾伴着，似夜幕初上华灯。灯笼升上树梢时，像充足了电一样更加透红，当它整个儿脱离了牵绊，悬挂在雾色朦胧的老鸦尖山顶上时，光芒从树的缝隙直射下来，形成一泄千里的佛光。我以为这就要艳阳高照，回归伏暑了。不期然，雾又倾来，几缕薄薄的雾纱缭绕在远山。不久，雾如薄被盖住了天地，一天门里无日出，铜鼓包下无人烟，喷雪崖头絮盖雪，樱花沟底成深海，世界已隐隐约约，趋向静止。在雾中，想得很多，也感受很多，这胡思乱想的兴趣也只有在近空近天近宇的雾中才会萌生。瞬间，风起处，雾如海潮退去，隐在山腰与谷底，四野显得分外洁净清澈。站在高处看大雾笼罩的云中湖，分明是上天专门为九宫仙山镶嵌的一颗琥珀色明珠。而当我深深呼吸清新空气，品尝清静之时，雾又从脚下涌起，似要重新孕育新的篇章。一日之间，数次雾来雾去，常让人产生排遣不去的朦胧，人总是走不出雾的亲近、雾的缠绕、雾的旷达、雾的无际无涯。静谧的氛围，浮动的意境，无数次陶冶着，浸润着，致使心中的点点微尘早已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冬春时节，还会有晶莹剔透的雾凇，那番情形，更是纵有美景道不得。雾的率性而为，来去自由自在，装扮自然的初心，给人美的享受的柔情，是其令人着迷的灵魂！